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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9.败露(1 / 2)

谢曜在天子面前,仍然睡得香甜。

乖乖地躺在母亲怀里,不哭也不闹。

而他的母亲,脸上傅了厚厚的一层粉,遮住了多余的神色,恭谨地将孩子递给他的皇祖父看。

“他睡着了。”降香说。

小孩子粉雕玉砌的脸蛋,露在襁褓外面——他的眼睛闭着,密密的睫毛垂下来,放松的嘴角天生就有微笑的弧度。

皇帝心中难得升出许多慈爱之心。

他没有将襁褓接过来,更不会举着孩子向宾客炫耀,生怕摔着了这个琉璃一般的娃娃。只是伸手刮了刮谢曜的鼻子,轻轻地,生怕打扰他的美梦。

“真是个小睡猫。让这只小猫好好睡。”皇帝和蔼地吩咐降香。

跟来的侍者担了几抬厚礼,都是他预备送给谢曜的,本想当着筵上的宾客赐下去,昭彰他对这个孙子的喜爱。可一见小儿困倦,他便起了怜惜之心,立刻改了主意。

孩子在人前露过面,这已经够了,何必唤醒这睡梦中的小人,叫孩子白受一趟罪。

“是。”降香垂下脸,将谢曜接回来。

脸上的胭脂水粉虽厚重,却粘得牢固,一点也不往下掉,像是坚硬的龟壳,与血肉生长在一处。

“王妃近日操劳,小子又未醒,这宴上实在吵闹,恕我不敬,先带他们下去休息。请阿耶勿怪。”谢承思立在天子身侧,适时地开口。他往前一步,拉起降香的手,就要告退。

皇帝通情达理地挥挥手:“好,你们去吧。”

通往王府内院的路,越走人越少。

大部分侍者都被支去了前院,为谢曜的百日诞而忙碌。

谢承思抓住降香的手,越收越紧。

等拽着人一道进了内室,他手上的力度,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全捏碎。

侍者当然全被轰了出去。

只有一名谢承思近来常使唤的小厮,被他拎着衣领,差去请蒋神医。

“他就在筵上,找到人就带来,不许声张!”他用尽力气,试图压平嗓子里的低吼。

降香仍然端庄地站着,姿势与面见天子时,无有不同。

只是堆迭的襁褓,宽大的衣袖,遮住了她手臂微微的颤抖——从指尖一直传到肩膀。

她急切地想抓住些什么,阻止颤抖不已的手,不让它影响到全身。

但她不能抓,不能抓痛了孩子。

好在谢承思很快便转过身,接过了她怀里熟睡的谢曜。

“孩子有问题。”他熟练地抱着孩子,让他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好,语气严肃,神色却阴沉,“他从来没有在这时睡觉的习惯,且他睡觉很轻,筵上人声嘈杂,他不可能不醒。我比天子高些,站在他身后,正能看见孩子的脸色不对。你别怕,我叫蒋神医来给他看看。”

他早察觉了降香的颤抖,以为她是在担心。

“抱歉,我是一时心急,弄疼你了。”他终于松开了捏着降香的手,调整了表情,又放轻了声音,仿佛是害怕吓到她,“别怕,蒋神医马上就来了。我会查清一切,我保证。”

“没……没事。不……不痛。”降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吐出这些话的。

被他发现了。

他真的很爱孩子。他真的很负责。

他说他会查清一切。

他对她说别怕。

她怎么能不怕。他要查到她这个罪魁祸首的头上来了。

查到她这个冷血无情,害了他又害了他的孩子的坏人。

可她有得选吗?她没得选。

孩子睡了,皇帝才会喜欢他。才会夸他才会怜爱他。没人喜欢哭闹的孩子。皇帝不会喜欢哭闹的孩子。

皇帝不喜欢这个孩子,就不会宽容。

我没办法呀。我有什么办法呢?

对面的可是天子,没人能越过天子去。

没人能越过天子去吗?当真没人吗?谢承思当真不能吗?不能不能不能!没人没人没人!我没得选我没得选我没得选……

此刻,降香已不只是一边胳膊在发抖,连牙关都哆嗦了起来。

谢承思再一次开口安慰她:“别怕,别怕。”

他一手抱着熟睡的孩子,一手揽住她,轻抚她的脊背,从颈下到腰间。

白皙修长的手指上,仿佛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尖刺,只要挨着她的肌肤,就会扎出无数血洞,血洞又被尖刺破开,顺着脊梁,割开她的皮肉,将白森森的骨头挖出来。

降香再也受不住了。

她猛地挣出谢承思的怀抱,面对面地看着他。

她不住地喘着粗气,胸脯随之上下起伏,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。

“不用查了!是我!是我!是我让孩子睡着了,我不想听他总是哭,我给他喂了迷药!我不喜欢这个孩子!我要害他!你满意了吗?你还要听什么?”

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!”

她几乎是吼着说出最后的话。

声嘶力竭,像是说完了这些,嗓子就再不堪重负,发不出一点声音了。

她将十只手指都插入发间,抱住自己的头,当着谢承思的面,跌坐在地上。

“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她不住地道歉,明明已经发不出声音,却大张着嘴,用气声徒劳地坚持。

侍女精心梳好的发髻,被她的动作扯散了,细碎的发丝一缕缕地飘散在眼前,遮挡了降香的视线。

遮住了最好,她一点也不想对上他的目光。

她一点也不敢。只敢看向他的鞋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