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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夫纤若靡(2 / 2)

隐殊 野菜汤面 10564 字 9个月前

即使他没杀我,我放他走,他也绝对走不出这个宅子,全身而退。

残破片月碎阴满地,窈窱虚空,宵光冷彻寒夜。

再倒一碗,我看着倒影清朗的茶水,忽感可怜又可悲:“崇任东是想让后人担起复仇大业,因为他知道他难逃一死,可没有这样的后人存在,有能力完成大业的人。”

他想推翻这罪,就得推翻尹辗,但尹辗褫夺他的生死,在他羽翼未丰之前,易如反掌。

晏谙慢慢放下刀,他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颤抖,那次行刺杀大抵是他孤注一掷,背水一战的尝试,只想向害死崇任东的直接凶手报仇,却没想过这罪魁祸首,该如何进行下去。

他的问话里已没有多少气力,让人嗅到绝望。

“崇任东还没死,对吧?”

白鬼站在屋顶,他的身形在漆黑夜幕下似一张冥纸。

“死了。”我说。那丝希望残存断念。

“尸体就在我的地室。”

钟鼓寒,楼阁暝,人在大悲之时薄得像一块纤冰。

他嘴唇抖动,双眼溢出痛楚泪水:“你为什么杀他,他那么信任你?”

“这哪里需要理由。”说起来有点残忍。

“为什么杀他?!”

他的声音嘶吼,就快仰天恸哭。

“人心易变,事者,难成而易败也。 ”

仅仅是这么简单的道理,还要人亲口说出。

他跪倒在地,用刀支撑住身体。

双目猩红染上血迹,他用那样的眼睛瞪着我。

“你就不怕我杀了你?”

我有担心过,担心吵醒老曹,担心庭院里的血迹不好洗,清亮会很头痛。

“我知道你有埋伏,”他说,“我活着走不出去了,你也休想活着离开。”

他转动刀柄,那是发动攻击前的起手式。

“我不会离开的,这里有地室,地室阴干尸体的条件得天独厚。”转了转脖颈,“你不是问崇任东在哪里吗,在地室,跟昨天刚死的一样。”

他站起来,把刀架在我的脖颈间。

“带我去你的地室,有什么不对,立刻杀了你!”

-

上来时,我一个人上来的。

清亮早就听到响动,只不过他不敢出来。

烛火忽明忽暗,我坐在房间里沉思,他无意打扰我,可还是打扰。

“公子,”他轻声细气地唤我,“你今天叫我送到陆府的书,夹层里掉出来一页纸。我回来之后才发现,夹在《寒蜇夏虫录》里。”

他把那张折迭起来的纸递给我,展开一看,好像见过。

是在蒋宅躲避采花大盗那些天我去见她,她把绘有昆虫图案的画册倒过来,指给我看过。后来这张纸,她坐在我身上嘤咛时,突然从书页上撕下来,迭好放进我手中。

她说:“你要敢弄丢,下次就别来见我。”

那天直到回家,我都捏在手心,汗把纸浸湿。

但我从未想过这有何深意。

“之前不是替公子找了许多有关昆虫的书,我大大小小粗略浏览过一遍,这虫我有点印象。”清亮说完,我让他把有这种昆虫的书那页找出来。

他听我语气不对,连忙去找了。

白蜡虫。

原来是这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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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出所料尹辗次日便召见我,问审得如何。

“不肯开口吗?”他笑道,“他们这些人都自以为嘴硬得很。”

我确实没有本事,在刑问这方面。我说崇任东的余党不过是苟延残喘,垂死挣扎,抓住他们是瓮中捉鳖,关门打狗。他不置可否,笑我眼下青黑很重。

他再看向我所呈上贡物,那是几张人脸上剥下来的皮,封在陶罐里。

“也不算毫无所成,至少你有了很大的进展。”他笑意不减,“原先我制的做工粗糙,也只能维持一个月左右,而你的刀法精湛,细致得多,也可以做到叁月不腐。”

叁月不腐,这就足够了吗。我在心底冷笑。

“大人,其实我有一个猜测。”

那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实践的猜测,说出来的那一刻,就已身处地狱。

他听我说完,笑意慢慢减淡褪尽,变成一种如痴的狂态,目中洞如明火。

“就照你说的办,你去试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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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间幽明纷杂,人鬼相残。赵勐获在前去东邡搬救兵时,车马掉下山崖,他还在垂死挣扎,留着他也没什么用。他的尸体摆在我的地室中,我下刀从他身上剜了一块肉,判断尸体的新鲜程度,他的皮肤太老,没什么弹性,这张脸也太丑陋。

司马滉被张灵诲所杀,他还是对他下了狠手,扳倒老对家后,用过的棋子就如同黏手的水蛭,弃之如敝屣。张巧工这中书监位置坐得太轻易,他不会珍惜的。

清亮下来找我时,我正靠着玉台坐在地上,这玉台是尹辗按我的要求从常年覆盖积雪的边境为我找的,不论周遭温度多少,其上犹如寒冰。尸体就放在玉台上,我还未开始对他动刀,但我突然感到失去意义,就靠坐在它旁边,短暂放空。

“公子,”他站在阶梯上轻声道,好像总怕吵醒我那般小心,“来客人了。”

我嗯了一声,站起来,拍拍身上,活动脚踝,“准备一下,见客。”

他应是,退下为我准备干净衣物和洗手的水盆。

-

来见我的是御史大夫,魏子缄,按理说这种朝堂重臣除了我跑腿传话时见过,不会得见,更不会来见我们这种小民,若看病也是找去府上,之前从没有这样身份高的人登门过。

他还站着,负手而立,转过身看到我,面色凝重。

他为张灵诲而来,严肃道:“听说公子预言了司马滉会来争尚书令之位,还预言了他的死亡。现如今张灵诲一人把持朝政,独断专行,老夫实在走投无路之下,前来问问,万一有独到见解,也可听上一言。”

先前有赵勐获互相掣肘,两人捏着对方把柄,都不敢有大动作,张灵诲利用司马滉搞掉了赵勐获,那么张家就成了朝廷最大掌权者——除尹辗以外,尹辗为何放任这样的局面出现,他分明该维系朝堂平衡,难道他们也有利益关系?

这些朝臣之间斗来斗去,总有利益勾结,数落或栽赃给对方的罪名,或出于私心或出于公理,以大义之名都装饰得好听。我无意卷入这些,也不想站队。

何况我哪有资格或有必要站队,居庙堂之高的是他们,我处江湖之远。

我道:“当年那件事,只有你的选择是对的。若被他查出,严大人,曹大人会被以这件事为由头针对。曹大人生性懦弱,易退缩,他会是最先的突破口。”

魏子缄听我这样说很惊讶,“那两位大人该当如何,还有法自保吗?”

“曹大人趁早辞官归乡吧,严大人,小心行事,他以书信的方式传递的消息很容易留下证据,书信切不可保留。”我想起当年他让我转交的信,我看过后毁了原件,口头传递消息,其实也是变相入局,使他们不得不信任我,把我看作自己人。

“翡玉公子,”他放下茶杯,“你与尹辗的关系,瞒得十分之巧妙。”

夜里寂静无声,在这段沉默中我思考了许多,照他说的,如此隐蔽的联系他如何得知。

以及,他想通过我逼尹辗出手吗?

难道这才是他的目的?

但我已经很久没有有求于他过了,我不会为此说一个字的。

“我与尹大人早就没有什么联系,我只是一个偶尔看病的风流浪荡公子。”

“听说尹辗向宁还珏推荐,有意举任你入朝为官,公子既无青云志,何攀高府门?”

这不是落选了嘛。我答:“若有青云志,何故落第归?”

“看来,公子是无心且无意管朝堂之事了。”

本来就不归我管,也管不着,你这逻辑,强盗一样,还道德绑架。

“魏大人,此事找尹大人最为合适。”我坚持。